两种淋病新药在大型临床试验中证实有效，于本月获美国FDA批准，成为数十年来首批针对该性传播疾病的新药。
这一成果入选《科学》杂志本周发布的“2025年度十大科学突破榜单”，其问世被认为正值现有疗法日趋失效之际，是对抗性传播疾病的新武器。
撰文 | 燕小六
淋病，一个于公元前1500年就有记载的人类古老疾病，终于迎来治疗新药。
当地时间12月12日，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（FDA）发布公告，批准两款全新口服药用于淋病治疗。这被国际顶刊《科学》纳入“2025年度十大科学突破”之一。
淋病是最常见的性病之一，仅2020年全球约有8240万15—49岁成年人新发感染，若不及时治疗，除疼痛、出血、诱发不孕不育外，还可能增加HIV的感染传播风险。
长期以来，淋病防控面临的一大挑战是抗生素耐药，存在难以治愈、无药可用的风险，成为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之一。因此，两款新药问世后，《科学》杂志称其为“几十年来对抗淋病的新武器”，亦有专家认为，这是人类对抗淋病的重大胜利。
淋病奈瑟菌，资料图。/图源：Science
优于传统疗法
据FDA公告，新药之一是葛兰素史克（GSK）的gepotidacin，一种新型三氮杂苊烯口服抗生素。
传统喹诺酮类抗生素仅能单一抑制细菌的拓扑异构酶Ⅱ或拓扑异构酶Ⅳ。gepotidacin则能同时作用于二者，有效抑制细菌DNA的复制过程。双重抑制作用还有助于降低病原体通过单一突变产生耐药性的风险。
今年3月，该药物首次获FDA批准，用于治疗成年女性和12岁以上者的单纯性尿路感染。这使其成为近30年来，首个获批此类适应证的新型口服抗生素。
此次gepotidacin新增淋病适应证，是基于EAGLE-1 Ⅲ期临床试验。今年4月，《柳叶刀》发布研究结果显示，口服两剂、每次3克的gepotidacin，对淋病的疗效不劣于注射头孢曲松联合口服阿奇霉素。
基于此，FDA批准gepotidacin的补充新药申请，用于治疗12岁及以上（体重≥45kg）的单纯性泌尿生殖系统淋病。
另一款新药是Entasis制药的zoliflodacin，属于首创的螺吡咪啶三酮类抗生素。它能作用于细菌的拓扑异构酶Ⅳ特定亚基，干扰细菌DNA复制，从而杀灭病原体。其作用靶点不同于喹诺酮类药物，因而暂无耐药风险。
12月11日，《柳叶刀》发表跨国关键Ⅲ期研究。在生殖系淋病感染治疗中，单次口服3克的zoliflodacin，疗效超过90%，与注射头孢曲松联合口服阿奇霉素的标准方案，达到大致相当的水平。
目前，FDA已批准其用于12岁及以上（体重≥35kg）单纯性泌尿生殖系统淋病治疗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上述两款新药在临床试验中的部分研究结果，均优于传统疗法，包括对耐头孢曲松的菌株有良好效用。早期体外研究还提示，zoliflodacin对环丙沙星、阿奇霉素耐药的淋病菌株，依然有活性。
研究作者之一、全球抗生素研究与开发伙伴关系（GARDP）研发部主任Seamus O'Brien告诉《科学》，zoliflodacin还有一个优势，就是仅用于淋病治疗，“这能避免药物广泛使用而产生耐药性。”
两款新药的耐受性较好。最常见的不良反应包括轻度至中度的胃肠道不适，如恶心、腹泻等，大多可自行缓解。因为是口服剂型，这也避免了注射可能带来的局部疼痛、硬结等反应。
能破解耐药难题吗？
“淋病耐药问题日益增加，比较普遍，国内外都在密切关注。”山东第一医科大学附属省立医院（山东省立医院）皮肤科主治医师陈楠告诉“医学界”，她遇到过头孢一线治疗无效或过敏的病例，可尝试大观霉素或阿奇霉素为替代方案。
据世界卫生组织（WHO）信息，注射头孢曲松是淋病的首选治疗方法。部分耐药高发地区会采用注射头孢曲松联合口服阿奇霉素的方案。头孢克肟仅在头孢曲松不可行时使用。
中国临床实践的主流方案与WHO建议类似。陈楠介绍，我国临床用药前会先做病原体检测。仅检测到淋病奈瑟菌感染时，会单用头孢曲松；若合并支原体/衣原体感染，会根据药敏结果，加用敏感抗生素联合治疗。
今年11月，WHO发布“警告”，越来越多国家报告的耐药性淋病呈上升趋势，影响范围覆盖绝大多数治疗药物。
“强化淋球菌抗菌药物监测计划”数据显示，2022—2024年，全球头孢曲松、头孢克肟的耐药率从0.8%、1.7%，升至5%、11%，环丙沙星耐药率达95%，阿奇霉素耐药率为4%。柬埔寨、越南报告的耐药率最高。
此外，临床还发现一种被称为“淋病超级细菌”“超级淋病”的广泛耐药菌。陈楠解释，文献称淋病奈瑟菌具有“耐药天赋”，能直接从周围环境中提取、整合耐药基因，这是其较突出的耐药机制之一。
比如，咽部、直肠可能发生淋病奈瑟菌感染，药物无法有效穿透，病原体就与身体这些部位的其他有机体相互作用、交换遗传物质，从而诱发菌株耐药。根据WHO信息，抗生素不当选择、过度使用，药品质量低劣，有机体内基因突变等，也会导致淋病奈瑟菌的耐药性加强。
对淋病而言，耐药会导致一系列严重后果，包括让HIV传播风险增加5倍，诱发不孕症、异位妊娠、早期流产、产妇死亡，或造成新生儿眼部严重感染、失明。
伴随着“无药可用”的担忧，淋病在部分地区的感染数不断增加。据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（CDC）数据，2023年该国报告60余万例新发淋病感染，是第二大常见性传播疾病。尤其在年轻人、特定高风险人群中，增长趋势明显。
就我国而言，《中华皮肤科杂志》2024年文章称，淋病的报告发病率不断下降。陈楠补充到，我国总体情况可控但局部波动，东南沿海是感染高发区。
两款新药获批，有望改写淋病防控格局。但《科学》指出，即使有了新药，耐药性淋病问题远未得到完全解决。目前，这两款药物还未被证明可以治疗淋病奈瑟菌咽喉感染。
动物实验显示，zoliflodacin可能导致出生缺陷、流产或男性生育问题。FDA称，药品说明书会列出安全注意事项。更重要的是，淋病奈瑟菌会围绕抗生素不断进化。如何制定新药的使用策略，避免滥用、防止耐药问题过快产生，是接下来的关键挑战。
“我们都清楚，淋病菌株的耐药性并非是与否的问题，而是何时。”美国芝加哥大学性健康门诊中心主任、传染病医生Aniruddha Hazra说。
目前，美国FDA已允许类似前述两个新药的药物合并开展临床试验，为研发更多抗耐药新药铺平道路。我国也有类似靶点的新型抗菌药物在研，拟用于治疗单纯性淋病等。
资料来源：
1.Ross, Jonathan D C et al. Oral gepotidacin for the treatment of uncomplicated urogenital gonorrhoea (EAGLE-1): a phase 3 randomised, open-label, non-inferiority, multicentre study. The Lancet. Volume 405, Issue 10489, 1608-1620
2.Luckey, AlisonDe Gouveia, Keisha, et al. Zoliflodacin versus ceftriaxone plus azithromycin for treatment of uncomplicated urogenital gonorrhoea: an international, randomised, controlled, open-label, phase 3, non-inferiority clinical trial. December 11, 2025 online
3.New antibiotics for gonorrhea could help beat back drug-resistant infections. Science. doi:10.1126/science.zkmg70h
4.耐多药淋病. WHO
5.卢文杰, 等. 2018—2023年中国淋病流行趋势及时空分布特征. 中华皮肤科杂志. 2024, Vol. 57, Issue (5): 445-449. doi:10.35541/cjd.20240034